北天里

【方王】长夜扑空(下)(完结)

*方士谦 x 王杰希


建议BGM:说散就散







NO.5

方士谦恍惚想起了儿时的一朵蒲公英。看起来整一个儿小小的,茎细细嫩嫩,花朵也不大。可当他从路边捡起来,放在手心里想仔细瞧瞧的时候,却发现原来它够得上自己的大半手掌。

他小心翼翼地将蒲公英夹在自己的两个指头之间,用力地一吹。方士谦本以为它会像自己听说的那样见证雪白的种子霎那脱离本体四处逃夭的纷纷扬扬,可那蒲公英只是极不给面子的稍稍动了一下。

后来,有人跟他说,这蒲公英兴许只是没成熟罢,待到你运气好,捡到的是一株成熟的蒲公英,然后再一吹——

“定能看见那些小小的种子轻飘飘地随着气流缓缓飞扬,掠过你的视线,然后像慢镜头般瞧见它们舒展着身子……”

顺着风看去,蒲公英像霞彩鎏金般朝着浮华流动的尘世而去,镀着恰好升起的阳光透过地平线探出的第一丝光线,在轻轻荡漾开的清晨里活跃,高飞,逐渐在模糊的视线中留下恍若绮丽的梦。

那人溯光而立,乍然之间倾斜进入的光亮柔和了他恰好侧过的眉峰眉眼。落日的余晖渲染着七彩霞光而临,仿若从天而降的凤凰飘扬的万千羽毛折射太阳光而撒落的彩色光辉,洋洋洒洒的透过窗扉和帘子闯入屋内。他挑起了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勾着说话的语调都随着上扬:“那很好看,你说呢?”

方士谦几乎以为自己已然忘却了那几年的事,那些记忆被时间长贯的洪流冲刷到无名无坐标的废墟的东西,他其实并不指望能找回来。性格使然罢。就像儿时不经意被风吹走的气球,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也只会平静地看向它飞往未知的地方。在他想来,那一但脱离了他手的存在,便有可能会不受控制的自我发展起来,方士谦就不愿去理会。

他不认为这有什么。

可突然在某一天,那人对他说,方士谦,你其实挺胆小的。

没有前奏没有铺垫没有预兆就直接进入高潮、不符往日规矩的一段话,方士谦开始不想理会了,于是他回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摆出的是一个问句的架势,说出来的话却颇有些横冲直撞,好像在抬着下巴高傲的回敬,你凭什么这么说。

不愿去等待,不愿去期望,不就是害怕哪一天事件会发生到超乎自己预料的地步,你惶恐面对某件你本来很注目的事件的结果。他轻笑了一声,但声音很快就化在空气中消弭,方士谦几乎没有触摸到那只得意的猫的尾巴。

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你对自己的不信任而已,同时,你也害怕自己交付的期待落空。

方士谦一愣,随即惯性回答道,这与你无关。

金乌升起的光芒冲刷着夜河流灯,王杰希的声音朦胧的隐于灼热耀眼的单色团块。

*一把刀的边缘无比锋利,欲通过者无不艰辛,是故智者常言,救赎之路难行。


方士谦想起来时顿觉有些可笑。到了最后,他们几乎沦陷在这无厘头无止尽的禁区中分不清彼此的角色。是追逐还是救赎?到底在求一个得到而已。

但是故事的结局往往是求而不得。




NO.6

抱一抱

就当做从没有在一起

好不好

要解释都已经来不及

…………

说不上爱别说谎

就一点喜欢

说不上恨别纠缠

别装作感叹


从洪荒伊始就日复一日的过程极为磨人,太阳神许久才从远方绵亘的山谷中洒出琐屑亮光。

方士谦整理好自己的时候,才觉得这天怎么亮的这么快。

他从盒子里取出徽章,手在空中滞了半晌才放在胸前。

摩肩跌踵降临的光线昭示着黎明的初始,须臾间就如开闸泄洪般闯出一片金光与灿鸿,金乌在天际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晨昏线。

该走了。

大厅里已是人声熙攘。方士谦才刚走出休息室,就已有好几个人问好,他颔首回了。他转过一个拐角,恰好看见高英杰鞠躬从房间里退出,转身时正对上他的目光。少年不自然微微的避开了,但还是在经过他时停下脚步,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长官礼。方士谦应了声,然后问道:“是王杰希在里面吧?”

有些多此一举了。

高英杰看了看他,眼里不知含着什么意味,就一眼而已,他又马上低下头,回道,是,长官。

方士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他还是别过了头,向前走去,少年仓惶离去的脚步声一声不漏的入了耳。

他最后停在了高英杰之前离去的那间房间前。

房间的门没有什么不同,连顶上的“最高指挥官”的名衔标志都没有变。方士谦想起几年前被林杰第一次带来这里时,温和的神情按下了少年的一腔不安和躁动。

方士谦深深地呼吸着。他从来不觉得这个稀松平常的动作此刻做来那么艰难,仿佛几日来驱之不散的痛苦又如附骨之疽死紧地缠绕上来,脑子又开始天旋地转。

好似一幕荡气回肠的表演曲终人散,一次旷日持久的大战偃旗息鼓,一场纸醉金迷的美梦灰飞烟灭。方士谦缓缓地抬起沉重的手,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想到的是他们之间不能不了了之。

他可以打着失忆的名号理所应当的接近王杰希,但是绝对忍不了逡巡的一触即发的气氛。



方士谦听到王杰希的声音忽觉得久违了。少年时期清澈明亮的嗓音被雾霭蒙上了一层灰,独特高昂的调子被微草的重担生生压了下去,但一直没变的清冷自持仍在他的声音里游荡,带着几分生人勿进。

“请进。”

他不合时宜的想着难怪微草的小辈们一个个对他又敬又怕。



得了里面那人的准许,方士谦反而有些踌躇,小心翼翼地握住门把,试探着往下压的力度,自我催眠了一会才破罐子破摔一般闭上眼,闪进门。

他一眼就可以看见王杰希。在苏醒以后,这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他。

即使已经想过他很多次。方士谦暗暗划去了不真实的选项,然后正大光明的打量起王杰希。

王杰希似乎并没在意办公室里突然冒昧进入的一个人,仍旧低着头手上写写画画。

从窗扉温柔降临的阳光轻柔的亲吻着他的每一处,迷蒙了棱角的弧度。微草最高指挥官的脊背直挺,放在案上的手葱般骨节分明,随着书写的停顿时而轻轻的叩击桌面,带出清脆的响声。周折而来的蝴蝶翩然停在了他的眼睛上,而那双星辰般灿亮的眼睛似是怕惊动了这个小生灵,静静地淌着山间流过的白练。

蝴蝶敏锐的眸子发现了突兀的陌生人,一点一点扇动翅膀,亚马逊丛林的那一片微风就不声不响吹到了方士谦心里,卷起惊天动地的一场飓风。
 连带着台风过境后一片压落枝丫的树叶飘下的声音都清晰可见。

王杰希抬头,看见了方士谦。


方士谦的心脏无意识地“砰砰”作响,他面上镇静的回了一句“将军”,心里早就在埋怨这东西的白眼狼本性,见了王杰希就不要了一直保持的正常跳动频率。

王杰希的眼里不着痕迹地掠过诧异,随后便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自然的开口问道:“方少将今天怎么来了?”

方士谦徒劳的张了张嘴。王杰希远比原先想的还要镇定,让他不禁怀疑连之前的那一点无措都是王杰希认为必要显露出来给他看的。

王杰希见他不答,也不追问,只是径直又说:“泊清昨天来我这认错,红着眼睛说他骗了师傅。”他那模样似乎有些忍俊不禁:“小孩子第一次那么伤心,你也别为难人家。”

京腔的尾音转了几个弯悄悄挠着他,方士谦一愣,想着会骗我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十全好队长,不过自己也确实没有为难他就是了。方士谦斟酌片刻方回道:“是。”可说完后他自己又感到别扭。

跟王杰希说话真费事。方士谦按下脑子的隐隐作疼。这么一来一去的有意思吗?

王杰希可能觉得挺有意思的,方士谦看见他饶有趣味一般的轻轻地弯了弯嘴角,说道:“方少将要和我玩一局沙盘推演吗?”言罢,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走到桌前微微倚着桌角看着他。

方士谦本想拒绝。谁不知道王杰希沙盘推演作战的能力在少年时就可略见其出色,后来更是依靠沙盘推演远程指挥微草在北方边境作战,连赢几场,大胜而归。

可他偏偏迟疑了一下,连带着自己的来意往前悄悄挪了一点。他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

王杰希的沙盘推演是他教的。

“王杰希。”方士谦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人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我还当你今天来就是让我慰问一下。怎么,失了忆胆子还变小了,畏畏缩缩的。”

方士谦几乎接不上话。他很想拽着王杰希的领口问一句既然让自己无的放矢那又为什么一而再地躲着自己。可他发现自己即将出口的问责是那么无力。他方士谦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能对这个人指责呢?

他咽了一口口水,慢慢说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去你家找你,你不在。”

王杰希微微挑起眉,“啊”了一声:“我这几天一直呆在军营里,事比较多。”

他一句话将方士谦心里准备好的所有回答的说辞击垮的溃不成军,平淡随意的抹去这些天雪地里压出的痕迹印子。方士谦的心脏剧烈收缩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松口气还是绷紧神经。

“我不知道你来找我。”他又接道。

什么?方士谦猛地抬头,王杰希无所适从的模样就清晰地展现在他面前,手抓着桌子边缘用力到发白。他的心倏忽揪起,头个念头不知质问而是心疼。

盛大开幕的表演出了一个可笑的小差错,偏偏导演和演员还浑然不察,台下的观众倒观察的分明。接下来观众就可以拿捏着这个差错耀武扬威地找导演申请退票要求补偿,可能在台下导演还会说一顿演员。

不过这不会发生。从头至尾,都只有一个人在自导自演。可他方士谦傻到以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应该的。

袁柏清这个小家伙都知道还为此担忧的事,他不相信王杰希就连一点风言风语都没有听过。

方士谦发现面对这个人微笑是很自然、很简单、很习惯的事。他翘了翘嘴角停留在一个最恰当的角度,完美到自己都分辨不出这个笑容的真诚程度。

他说:“王杰希,我们分手了对吧。”


王杰希默然。只是看着他,那双被他夸赞过无数次世上最好看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他,眸子像黑云压城的天色,像泼墨而就的画作。方士谦想自己一定想象过很多次王杰希再一次这么看着他,没有生气,没有不满,没有后悔,没有怜悯,连那波涛汹涌的爱意混杂着其他说不清的情绪,一起被雪封千里。

他仿佛听见了星辰坠落撞击冰川的响声。

王杰希说:“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有没有失忆。”



这是在叫他交代清楚。方士谦想。他坦然道:“从哪件事开始?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没恢复记忆倒是真的,不然王杰希你现在就不可能还是衣冠整整的了。”

王杰希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他。

“袁柏清那小孩说是我的徒弟,口口声声说我和他关系很好,那他就不可能连这手表的来历都不知道。”方士谦低下头,轻轻摩挲着皮质的表带:“我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肯定会拿着它炫耀的,虽然也不至于弄的人尽皆知,但就凭我和他的关系,袁柏清是一定知道的。

“所以我知道,那小孩一定在瞒我什么,凡事必牵连到人,除了后辈们敬爱的队长,我想不出还有谁值得我那么在意了。

“你知道袁柏清后来跟我说什么吗?真是,背叛师门大逆不道,可这小孩总归年轻,这么一句话就把自己想掩饰的暴露了。

“微草现在的最高指挥官不是林杰了吧,我问林杰的下落时一个个的表现,都是懵的。

“我俩的关系是我猜的,毕竟像我们那样发展下去也只有这么一个过程,”方士谦苦笑了一下,掰开了揉碎了踩烂了都是滂沱大雨冲刷不去的酸和涩,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这么,一个结局。”


方士谦想起了儿时挥之不去、反复重复的阴影,想起了深夜咆哮着席卷自己的梦魇,他仿佛又回到了学校上锁的杂货室里,无论多少挣扎和求饶都换不回透过来的一丝光亮,在小小的一方世界里,他只能尽可能的蜷缩身体找到一点那么不令人感到窒息的紧张感。

就像那一株费尽气力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飘散的蒲公英。

他和黑暗共处。

王杰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那些亟待宣之于口的语言狠狠压了回去,他缓缓地道:“方士谦,你说的爽吗?”

方士谦一愣,看向他:“什么?”

“我不管你那些擅自想的由头和结果,也不管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在哭哭啼啼地想着都是我的错。”王杰希忽尔笑了一下,些许无奈消弭在倏忽沉下的语调中:“从以前就改不掉自以为是的毛病。”

方士谦的言语有些支支吾吾,他小声地反驳道:“我、我没有。”

王杰希不答,只是默默越过这个话题,唤了一声“方士谦”后只静静地看着他。方士谦被这样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身上紧绷的军装被汗水微微浸湿。

王杰希的目光仿佛没有准确的焦点,在方士谦身上涣散的飘荡着。他偶尔从斑驳的岁月里寻觅挑拣出什么,摊开一看,那些痕迹清晰的伤疤血迹被明晃晃的探照光闪的无所遁形。

王杰希低低的叹气几不可闻:“你知不知道当我接到消息说你一个人去做了那个任务的时候,我真的特别想把你从重症监护室里拽出来好好暴打一遍,只要看见你还安生地躺在床上就不爽。”王杰希哂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期望是横在悬崖处最长最尖锐的一把刀,悄无声息地坠下伤痛。


“可是不行方士谦,我试过了,做不到。”

少年午夜时数着秒针声滴答作响打出的节拍,辗转反侧只为一段找不到尽头的徘徊。心绪被声声不息的潮水卷上岸,又不容抗拒地拖下海。终于那阵疾风夹杂的消息中,削断了最后一根浮木。他被一阵猛打的海浪呛着,咳出满是咸味的水。

沙滩被影影绰绰的树影剪成狼藉,他看不见任何一个停留的人影。

没有重叠的影子被寂寞升上的狠辣的日头拉得很长,很长,却在那片绿洲的投下阴影旁突然遏制。乞求清凉的黑暗滋生蔓延,横矗一面界限分明的铜墙铁壁。

 

“我在想是不是我们一开始就做错了。”王杰希的声音混杂着不期而至的风,以至于每个字在脑海里反映出的影象都是那么不真切:“也许一切都可以归于年少轻狂。”


方士谦没有一刻如此渴求语言的表达,他想说不是,王杰希的每句话,每个字,他都想让他收回去,想抱住他说我爱你。

可是开口竟变得如此艰难。方士谦徒劳的张了张嘴,突觉文字的无力。只消一阵过境的风,停顿都可以被理解成犹豫不决。

倾颓的废墟上轰鸣地飞掠过一架无名飞机,方士谦宛如祈盼神明般渴望它停歇片刻,却又希望它赶紧远离了这战火纷飞的灾难才好。

王杰希只不经意地扫他一眼,说道:“方士谦我一直不知道你在意你的性向是为什么。以前我觉得这没什么,现在我也同样是这样。可这么些时间过去了,我开始明白这对于你来说好像并不是没什么。而且不是我能让你改变的。”王杰希嘲弄般笑了下。

“在自我追求的同时又自我否定。听起来好像很痛苦。

“但我觉得这不是有高要求的性取向吗?很像你,想把美好和激情永远停留在最完美的一刻,一旦停止了追求,便不复当初的吸引。你只是比常见的更要完美主义一点,更执着于保持互相吸引和追求的状态,渴望为爱情保质,以比较直接明白的形式和状态显现出来。”

王杰希浅浅的笑了下:“为占有、束缚而感到厌倦,保持一种持续的追求状态,这不才是爱吗,方士谦?”


黑夜没有什么不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聚集了令人焦躁的紧张。

童年的夏夜里总是嘈杂地响着更迭不休的蝉鸣,一声一声,潮水般淹没了整段回忆,大肆宣张。仿佛要惊落一片叶,惊起一只虫,搅动一池月凉微澜。一瞬间仿佛天际星辰的光辉溅落,金灿的亮光从湿漉漉的草地上跳跃,在墨水里混杂。光降落在世间,徙倚在茫茫四周。尾巴上亮着星光的生灵,是夜色温柔的安慰。

方士谦极缓、极慢地轻微扯了一下嘴角,动作艰难,像从旮旯棱角幽深荒潮的角落狠命挣扎出来的杂草,以至于被阴暗浑浊的水浸得有些泛凉,被呼啸的罡风吹刮得有些颤抖。

他笑了一下。好像没有什么比得过一个笑了。

方士谦说:“我喜欢你,王杰希。”


王杰希闭上了眼,只是轻浅的弯了弯嘴角。像天边一瞬划过的陨星,它带着破空而来的耀光,刹那坠入远方地平线,像沙漏错漏星点,逐渐泯灭于黑夜的一隅。

“方士谦,”

“——我拒绝。”

唯有你的光辉,能像漫过山顶的薄雾。像和风从静谧的世界琴弦里带来的夜曲,像朗照溪水的月色。

他一直在追逐光。

王杰希是他破晓而来、得之不易、珍而重之的光。 

无边的长夜扑了个空。

                                                                                                                          END

*出自《刀锋》

*出自诗人雪莱     


总之,谢谢看到这里的大家【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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