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天里

【方王】长夜扑空(中)

*方士谦 x 王杰希





NO.3

“师傅师傅——”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叩击和叫唤声,冒失地闯入这片寂静。

方士谦有点被打扰的不爽,本想置之不理,但却在听见来人口中的称呼时愣了愣。


他什么时候有一个徒弟了?


“师傅师傅!”门口的人见没有回应,便继续敲门,颇有些不善罢甘休的样子。方士谦的眼皮跳了跳。

这是个什么徒弟啊?他心想。


但方士谦还是在那人把整栋楼寥寥无几的人惊动之前打开了门,因为现在确实有必要找一个熟悉自己的人把过去的三年理清楚。

门口的少年本站得身姿笔挺,不过在看见方士谦的时候登时不正经了起来,手放在后脑挠了挠,嘻嘻地笑着:“师傅你病好了啊。”

我本来就没病。方士谦想着,便侧过身子让少年进来,那人也不客气,顺势就进来还带上了门。


倒是没有高英杰那样拘谨。方士谦打量着对他笑着的少年,刚想出口问他名姓,就见得那少年朝他行了一个军礼,继而道:“师傅,我是袁柏清。”


“你是预备营里的那个小家伙?”方士谦眉头一挑,对于两人的心照不宣有点吃惊。他对于之前只见过一眼,却在预备营里的一堆小孩子里格外出众的还有点印象。当时就有点想收他为徒的意愿,没想到自己竟然真这么做了。

“师傅我都成正式队员了,可别再叫我‘小’家伙了。”袁柏清撇撇嘴,“您这一失忆忘得可真多。”


方士谦不置可否地颔首,拉来身边的转轮椅坐下,问道:“你叫我师傅?我怎么成你师傅的。”

袁柏清也自来熟的找个椅子坐下,理所当然的答道:“当然是我天资出众然后师傅您慧眼识珠咱俩一拍即合咯。”

这倒不像在骗人,方士谦想了想以自己的性子可能真会做出这种事。他看了看少年说:“那你找我做什么?”


袁柏清道:“善解人意的我当然是来为师傅答疑解惑的了,您刚刚把高英杰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讲错一个字。”他看了看方士谦的表情,顿了顿,又接道:“不过也怪他,他自己胆小,毕竟我师傅可是一表人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温文尔雅的人嘛。”

方士谦欣然接受袁柏清毫无压力的拍马屁。


然后他想起什么似的朝袁柏清挽起袖口,露出手腕上精密的手表问道:“你知道这个表是谁给我的吗?”

袁柏清凑过去瞧了瞧,而后登时无奈地说:“师傅您平时可把这表宝贵的紧,我倒是有那个心去八卦,可您不说啊。”少年满脸写着你现在后悔了吧。


方士谦暗自“啧”了一声,这个机械表乍看没有什么值得他注意的地方,可怪就怪一向只佩戴电子表的他,竟然会在那次明眼人看了都知道是送命的任务中,带上这个毫不出奇的机械表。

而且是带上。它被好好的收在方士谦战斗服内侧的夹层里。

“师傅您可不能当我是百度百科啊,人孰能有不知。”袁柏清的脸有些苦:“再加上您去那次任务的那一年,您……”

“我什么?”方士谦问道。

“您几乎把我当空气啊。”袁柏清说起来就带上了点不满:“要不就是在我去找您的时候一副和谁苦大仇怨的样子。”他的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像个闷生气的倭瓜。”

“谁像倭瓜了。”我是倭瓜你不就是倭瓜的徒弟了。方士谦在心里槽着。不过袁柏清话中的另一些事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忽略了袁柏清的“不像一点都不像”等忏悔话语,径直问道:“我们很熟吗?”

袁柏清闻言表情突然变得生动起来,像听到了什么极度惊讶的事情,一下抱住方士谦的手臂叫唤道:“你是我师傅我是你徒弟你说我们熟不熟。”

方士谦感到手臂被勒的有点难受,但也没有一时挣开:“可师傅和徒弟间也有不熟的。”

袁柏清惨着一张脸:“那些都是塑料的师徒情,我们可是情比金坚,堪比海深啊。”


方士谦在苏醒以后还没直接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情感,只得胡乱的应了,袁柏清方才把手放开。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那我们说点别的吧。”

袁柏清松了口气一般很快地应了。他随意地问着袁柏清一些自己出事前的行为习惯、交往人际或是一些生活琐事,袁柏清有些很快的答了,有些即使停顿了一下,也给出了答案。方士谦稍稍缓下心来。



现在有太多悬而未解的迷像把刀一样架在方士谦的脖子上,像错综复杂的线一样捆绕在他身上,而那些不可捉摸的记忆和人,把他压在了悬崖边,猎猎的风与模糊不清的话语在他耳边作响,甚至感觉下一秒就要不可避免的向下跌落。方士谦在竭力思索的同时感觉到脑子因为旧伤隐隐作疼,扰的他头脑有些发昏。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他根本不知从哪下手寻找答案的问题。


“我和王杰希之前,在你眼里,是什么关系。”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啊,啊……什么?”袁柏清闻言一愣,从容的表情突然慌乱起来,他默默咽了口水,反应过来后故作镇定的说道:“师傅您和王,王将军吗?”


方士谦没应。他顿时感觉眼前的袁柏清有点刺眼。


从屋外闯进的明晃光线,摆在桌上的墨绿色军衔盒,以及袁柏清此时在他眼中捕捉放大的不自然的紧张,都太过突兀。或者说,正是某种存在才让他们必须不自然的存在。

所以那个不合理的、突如其来的存在才是突兀的。


袁柏清和刚刚那个高英杰一样,都太过年轻了,以至于他们根本不能在他眼底去粉饰一个他所期望知道的现实。高英杰多余的生涩,袁柏清多余的紧张,就仿佛是在向他强调,昭告着:你不该来这,你不该知道。

方士谦本来也不是爱给自己找麻烦的,要换做是以前的他,对于这种“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我不能说”一般的掩饰伎俩根本不屑一顾,心情好点再多上一点嗤之以鼻的冷笑。


可是他现在强烈的,想从他们这种不自然的细微的动作中找出他想知道的答案。

他对于现在的情况感到无所适从般的不安和茫然。

方士谦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发涩。他久违的体会到那么一点从心底深处泛上的、猛烈冲刷着他、的感情。


他记得他曾经交往过的很多女友中的一个这么给他命名。

她说这是委屈。


方士谦曾经对此感到不屑,感到奇怪,感到竟然会有人因为这种情感而难过而疑惑,而他之所以有这些情感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不懂。

方士谦现在也对这种感情感到不解。可是他觉得应该也可以将自己的一部分情感划到那边去了。

他承认他似乎有那么一点,一点点矫情一样的委屈。



方士谦静默着。

而袁柏清似乎也因为自己刚刚的不自然的掩饰而烦恼着一时说不出下文,稚嫩的少年半埋着头,目光却总在方士谦那边游走着。

最先捱不过去这沉默气氛的是袁柏清,少年的口吻突然带上了畏缩,声音也放轻了很多:“我觉得师傅您,和王将军……”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自己的字句,开口不免带上了一点试探的口气:“关系挺好的。”


“是吗……”方士谦的口气有些飘忽。与其说他在回答,不如更像妥协。


半晌,就在袁柏清认为这事翻篇的时候,他又觉察了什么一般突然道:“不对,你刚刚叫王杰希什么?”


“王将……哦不是王前辈啊。”袁柏清一句话生生的定住改口,嘴快到令自己都想给自己一巴掌。他悄悄地瞟了眼方士谦,见对方无言,便只得垂头不语。


方士谦的头脑从来都没有一刻如此清醒,也没有一刻如此混沌。像是在你胆战心惊地考试时有人不小心泄露了答案,欣喜如狂时却发现答案不对。


联盟的将级军官一向都是各分区的总、副指挥担任的,为了更好把握军事力量也好为了抑制下属权利也罢,总得来说就是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被受封将级军衔。而王杰希是将军的话……他快速的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不对,微草的总指挥官不是林杰吗?林杰是什么时候辞去总指挥职务的?王杰希又是怎么当上将军的?


不断不断的疑惑朝他投掷,方士谦在强烈渴望答案的时候又感到一丝无力。

溺水的人在水中不停摆动身子挣扎着逃离水的侵入,却渐渐的被水的重力卸去力量,直至无力抵抗,被重力拉扯着坠入深渊。


而最令人痛苦的是,是他曾经知道。



方士谦的口中有点干涩,他清了清嗓子而后问袁柏清,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少年低着头不敢看他,支支吾吾地半天不吭声。

方士谦起身,拉开门。少年不情不愿般晃晃悠悠地起身,拖着步子到门口,踌躇了半晌后像下定了决心一般朝方士谦叫道,说我们关系真的很好,我也真的是怕师傅您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和不清楚的地方才来的……

声音越来越小。


方士谦颔首。他刚才是这么认为的,可现在又如何能让他相信?

袁柏清在说谎。而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揣测、思考他话中的真假。

小孩耷拉着张脸在门口磨蹭着不肯离去,口中不知嘟囔什么。方士谦稍稍错开了身拉门。

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袁柏清突然朝他说道:

“师傅,能不要执着将军了吗?”


少年的声音很轻,像是春季里眨眼便化去的霜雪,却不可抑制一般颤抖着,像被烈风摧残得不断打颤的露水,一点点削去方士谦的冷静自持。说这是恳切的请求,又不尽然。更像是对于他的惶惶然,和对另一人的叹息。

方士谦忽地怔住。





NO.4

他有病。这是从前那个性格温顺的女友在分手时哭着朝他说的。

他简直有病。不知有多少个人在与他气愤分手时这样吼他。或许顺带手头的一杯水、一杯茶、一盘菜、几本书若干。

方士谦对于这样的谩骂和举动,从刚开始的生气,到平淡,到麻木,最后坦然。


他曾经也产生过自我怀疑,以及严重的自我厌恶,甚至造成了自闭倾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拒绝接受别人哪怕一点点的善意,逃避与人相处,阻止自己对别人产生好感。他怀疑世上的所有事物包括自己,逃避世上的所有一切能够影响他的存在。所以那样的方士谦显得尤其高冷孤僻,甚至有点厌世一般的麻木。

亲近的人为他担忧,陌生的人或是不关其事般的不睬不理,或是对于他这种表现产生排异的心理。因此,为了消除他们所认为的不确定因素,他理所应当的被戏弄、被针对。

方士谦对此感到不安、感到害怕,可是却什么办法也没有。 

他只能呆呆地坐在同一个地方,等待着别人不怀好意的捉弄、恶意。它们无数次地重演,而又无数次地继续变本加厉,就仿佛在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身上不断重复的悲剧。有时方士谦甚至觉得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的,因他痛恨自己与别人的不同,认为这是不公与他的、强加于他的罪恶。

大众社会上与众不同的人,引来的除了艳羡嫉妒,惊讶与掌声,就是浮于表面的恶意、厌恶和深藏于心的恐慌。


方士谦对于自己的束手无策感到痛苦,又对于自己的挣扎感到可笑。但是偶然的,他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存在于这世上的,可以为自己的异常定名的词汇:

Lithromantic。单性恋。常见的性取向有五种,非常见的有十种,它就是其中一种。


方士谦下意识地就开始寻求方式摆脱,或者是克服自己的异常心理。他放松心态,开始追求自己有好感的一个女生。那女孩开始对他不理不睬,可是最后也渐渐地软化,终于在一天夜里,答应了方士谦的交往。

可是方士谦突然感到一阵恶寒袭来。这个本来强烈吸引他的女生,一举一动竟一瞬让他失去了所有兴致,方士谦安抚自己说是错觉。可渐渐在与女孩的相处中的,那种自心底的反感一波一波的涌上,折磨他,发展成令人无法忽视的地步。

方士谦终是忍不住向那个女孩提出了分手。


女孩哭哭啼啼的问他,要一个答案。

方士谦在那一瞬间忽地平静了。


远方陡然偕逝的光明被后漫上的落晖隐蔽,渲染着色了整片无垠的天空,光斑跳跃着撒漏颜色,交织一片彩霞的织锦,橙光和紫红交耀成画,与夜中朗朗的月荡漾出一池的微澜凉瑟。不远处簌簌影动的树叶摩挲,像游吟诗人欲语还休的长歌声,像猫尾巴草藏了尖的一面在隐隐刮挠。宿舍楼里还有几处亮着灯,隐隐绰绰的光线揪着日边的喧明不肯熄去。有些什么东西早在他心里生根发芽,而现在已经长成到呼之欲出了。他看着一切的景色像远景镜头般缓缓推远,与远处交界朦胧山峰连天留为背景。



方士谦听见自己慢慢地回答女孩:我只会死心塌地的爱着不接受我表白的人。


女孩本来是个理智的人,可遇到感情这种事总有那么一些不撒手的盲目和执着。她挽留、哀求,却见他不动于衷,又开始发泄不满。方士谦不知道自己当时该以什么心情、什么态度来面对和表达,心里那么一点无措被渐渐圈起放大,倒变成了无所谓。


女孩离开时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有病吗?

方士谦坦然接受。

因为彼时太多的不该不能不可以束缚住了他,所以他的所作所为就有千言万语也狡辩不得的错。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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