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天里

【方王】长夜扑空 (上)

*方士谦 x 王杰希






【序】

方士谦站在门外,举着一捧花。

花萼微微张开,被清濯露珠压得有下弯的恰好弧度,又滑落在花尖稍踮起的半圆里,染上自花蕊浸出的斑斓霞红。

雁群携往日时光翩离,徒留北风萧瑟。

正是大寒时分,地球中高纬度地区寒风呼啸,细小的雨珠凝成坚硬的冰锥随着凌冽的风霜吹打,带来一阵阵刺痛。寒冷腐蚀了他身上微弱的体温,手指至指尖慢慢的被寒冷的侵蚀所渐渐地僵化,却留下残余的微弱的视觉让他看清,眼前紧闭的大门。

一扇简单的木制门上,纠缠着一些曲折蜿蜒的木纹。半分新年的喧闹都没有蔓延到这里,一如郊外习惯了冷漠和寒冷的青松。

第七次表白,失败。

 

NO.1

白色的金属墙壁折射着晃眼的灯光,数以万计的光分子涌动着充斥通道,刺激人体的感光细胞。方士谦走在长长的、已经经过无数遍的通道时,仍不可避免的紧缩了瞳孔。

方士谦中校过人的样貌精致锋利,脸上却仍沾着昨晚遗留下来还未化去的细小冰霜,随着温度的升高渐渐地一粒粒化开,然后就像在琉璃镜面上划过般,直至滴落时都无法柔和他的一点锐利。
 他披着一身别有中校军衔的纯白军官长袍,胸口处的军徽淌着墨绿色的光,里搭的衬衫微敞开,在领口处搭着一副银色边框眼镜。休息期的清晨人寥寥无几,一时间,空旷的通道里只有长筒靴跟和地面清脆的碰撞声。

方士谦停在了通道的中央,继而转身拉开通道上的一扇金属门,门上光华流转,液态的装饰反射出的光斑在门上缓缓流动。

门一拉就开了,显然是有人先替他进行身份验证了。方士谦走进去,偌大的监察室里只有摆在正中央的一张桌子和坐在桌前的少年。

“啊,方神,您来了。”少年听得门外的声响慌忙抬头,见到方士谦时语调自觉带上了点不自然的生涩。他感觉少年就差站起来给行一个规矩的长官礼了。

他侧头看去,才惊讶地发现这小孩胸前别的军徽表示的军衔和他一样,——都是中校。方士谦面上不显。

他从未在微草的军营里见到过如此年轻的中校。

 

少年见他不说话,明白了什么似的腼腆起来:“方神,我忘了自我介绍了,您好,我叫高英杰。”

方士谦只是微微颔首。即使军衔级别相同,在微草的任职年纪与实际分量也足以让他稍微摆出些前辈的架子对待这个小年轻。他走近少年,不客气的拉开桌前的椅子坐下,然后抬头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少年。

方士谦问道:“小孩,你是谁?”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是问你名字。”

高英杰不动声色地微微挺直了背,脸颊有些红。他说:“方神,我是在三年前进军营的。”

方士谦顿时了然。

 

就在一年前,他和另一个人去接了一个困难程度极高的团队任务,这个任务一直被高高挂在联盟的任务榜顶端,被象征勇气的钢铁和危险的荆棘缠绕着,难度不言而喻。但被两个富有实力的勇敢的人接下了,本来没什么。

可最后是他自己一人去完成这个任务。当联盟上层知道后紧急派出搜救队搜救,看到的就是靠在密林的一棵枯槐老树旁满身是血,浑然没有一点知觉的、重伤的他。伤口的样子骇人,蜿蜒地爬满了整个身子,结疤处露出猩红的痂,未愈合的地方甚至还在往外渗血。

他被医生当做濒危患者推进了病房,病危书都已经下达。

可他却没死。但一直吊着那奄奄一息的一口气不放着,吊了整整一年。

 

一年后方士谦勉强挣扎着脱离死神之手醒来,可与人交道和行为处事风格都与从前天差地别,甚至闹出了一些荒谬的笑话,不禁让人怀疑他的脑子是不是因这次事故有所受创。

 

医生下来的判决报告是:方士谦失去了近三年的记忆。

可直白一点说,就是方士谦失忆了。医生们总喜欢用一些令人难以理解的,拐了个弯的语言来形容一些简单的一目了然的病症。

记忆这事可玄乎的很。它是灵魂的一部分,也是人区别于其他个体独立存在与世上的证明,而在潜意识里埋藏的部分记忆,也在直接或间接的影响本人的行为、动作、性格等。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依靠药物无法起到治愈的效果的症状

而简而言之的说,就是这东西很重要。

可除去他昏迷的那一年,他就只忘记了两年的事情而已。仅此而已。

他曾经是这么认为的。直至看见王杰希。

方士谦对于他的回答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以作回应。接着抬手勾起桌角笔筒里的一只笔把玩着,装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是你,王杰希呢?”

高英杰恭敬地回道:“不知道,只是是前辈让我来的。”他从桌子的一侧拿来一个文件夹,翻开后找出一张纸递到方士谦的面前,道:“方神,关于您病假停职的事,上面已经批下来,说是明天就能恢复正常的工作。这个协议书上的内容就是关于这个的,如果您觉得身体已经没有问题了,就请在上面签个名。”

方士谦拿起那张协议书淡淡地扫了一眼,随即用手上的那支笔签了个名。他将协议书递回给高英杰,然后问道:“还有什么事吗?”王杰希不在,他今天来的兴致就被消磨了一大半。

高英杰道:“嗯,确实还有一件事,请方神稍等一会。”

方士谦倚在那张桌子上看着少年起身,在桌子底下翻找着什么,半晌后从底下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他。盒子外层罩着浅蓝色的丝绒布,镀着灿金色的金边。方士谦接过,问:“这是什么?”

少年看起来有点紧张:“方神,其实在这三年内您的军衔已经升到少将,之前上级那边未恢复您的少将身份也是担心您的身体情况。”

说白了,就是怕他摔傻了。

可一般这种事应该交给军衔比他原军衔高的军官,或是资历比他深的前辈来做,又怎么会交给一个中校级别而且资历尚浅的小孩?

方士谦微微颔首,继而将装有少将军衔的墨绿色盒子收入怀中。他突然道:“林杰将军呢?”

高英杰愣了愣,随即方回:“我只知道林杰将军如今不在微草指挥总部。”

林杰竟然没有坐镇微草?方士谦心下疑惑,但照高英杰刚刚的回答,再问他也没什么用。他只得点点头。

少年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一样咧开一个羞涩的笑容看着他:“方神,上级下达的指令已全部完成。”他可以离开了。

一个多么纯情的、涉世未深的小家伙。他想。

方士谦随即向高英杰道别。

他低头撩起手腕处的袖口,起身离开,顺带上监察室的门。银色的金属门覆在门口处,遮挡住里面的少年略带探究的好奇目光。

他想,有些事,该想清楚了。

手腕上系着的机械表在慢慢地踱着,因指针滴答转动而引出的清脆响声随着游荡的空气传入他的耳中。方士谦低头查看时间时想起,首要的就是知道他为什么会有一块机械表。

 



NO.2

最近的事一条条细数起来,就到了四年前。

方士谦躺在独立办公室的躺椅上,漫无边际而有所逻辑的逐条逐条清理着脑海里纷繁错杂,四处逃夭的记忆。仿佛在追逐着一颗毛线球散落一地的线,不知哪处何为头。

但他还清楚的记得四年前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个曾与他驻足交谈的人,每一句通过空气传递到他耳朵里的话,以及每一件作用到他身上,或是他有所听闻的事,他都记得,奇妙的记得清晰。

而四年前的人或事,像铁钉烙铸在脑子运转里,锁铐着他心脏跳动的,就是王杰希。

王杰希这人,像一场充斥着吉光片羽和光怪陆离的戏。你说不准他什么时候就开场,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退场。然后毫无负担的离开,空余下精彩纷呈的作品独留一人回味。

戏台上的戏子有一双猫一般乖觉慵懒的眼,内里却分明藏着大雪过后万籁的旷渺。不温不火的一双眸子里仔细地隐着猫爪的倒刺,一不小心就让人得了浑身的伤和惊促仓惶。

他待人处事总隔着些让人摸不清猜不透的距离,仿佛划出了一条深不可测的沟壑,泾渭分明的处置着万千世物与他。方士谦就隔着这条沟壑,静静地打探着幕布前的人。

 

他将王杰希看得分明,吧?

方士谦对于自己的判断第一次产生不确定。

可能,或许。他考虑着对王杰希的最好诠释,留下来的竟都是些模棱两可的词汇。

王杰希是在方士谦无数次推演后仍然得出的一个错误结果,他用他的生活经验去衡量,人生阅历去规范,情感去推测,终是无法在魔术师翩然转身时留住他的一片一角。

方士谦对于自己的力不从心感到惊诧。军人的基本修养是准确的执行与判断,说是好胜心也好,说是不情愿也罢,恪守这一信条的他,不允许自己的世界里出现打破原定秩序与规律的未知。

于是他和王杰希的亲近就顺理成章。

方士谦也说不准他带着那么一点目的性接近那人时,自己是否也藏着些秘而不宣的心思。

可一感觉到王杰希对于他突然亲近的变化所表现出的惊疑、奇怪和一些慌张、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就无暇顾及其他的什么了。仿佛遇见了一只遗失而孤立的小动物,对于他人给予的好意感到陌生和紧张,于是只得小心翼翼地出去试探的生涩模样。而他就是那个在雪地里往不知名的未知洞穴里递出一个红苹果的猎人,期待着其他生命的回应,又担忧着自己的所行毫无意义。

他们守在各自的天平旁,精打细算地思考着投入的砝码,以维持一个平衡的现象。可有时又赌博似的压下重注,在对方的底线边缘反复横跳试探。

方士谦和王杰希的相处亲密却不过界,让人遐想却不惹人深思。也许是今天方士谦带来的一枝花,也许又是王杰希早晨回敬的一杯咖啡;也许是在大家玩乐性质下和齐声的口哨声中半真半假的表白,也许是酒醉后彼此心照不宣的相拥。

 

这种种行迹,真似他方士谦在耍流氓。

这话不是王杰希说的,是微草总指挥官林杰说的。林杰向来对这个清高的少年多有维护之意,面对将军略带问责之意的话,方士谦也只得勉强笑笑说这不是表示我们关系好吗?而后又顶着林杰责备的目光接上一句,这可是您让我和他处好关系的。

 

你们关系真的好吗?和他们比较亲近的前辈经常会这么调笑着问道。

四年前的方士谦面对这个问句也许会挑起嘴角然后顺势搂过不知所措的王杰希回答道,你觉得呢?

现在的方士谦面对这个问句也许只会流露出一点空茫,和不敢确定。

何况,现在也不会再有人这么问了。前辈几乎退了个干净,而现在微草的后辈们只会探着怯弱却闪亮的目光打量他们。

从前的一切被埋葬在时间掘下的坟墓里,而亲手埋下的两个人,一个已不明此处坐标,一个对此闭口不言。





*谢谢看到这里【鞠躬】
  

评论(6)

热度(40)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